【记游崂山】陈沂游遍崂山，看到了什么风景？

山川之美，古今共谈。蕴山海之灵，得人文之惠的崂山，孕育出了无数名胜古迹，千百年来，引发了世人无穷的好奇之心，历代不乏名人雅士前来探胜观光，即兴成文，他们留下的那些流布人口、传之后世的诗词文赋，更使得这片清奇幽深的山海胜境，增加了更加丰富深沉的人文意味。

本期【记游崂山】带大家走进明代诗人陈沂创作的《鳌山记》。

©|纪春章

《鳌山记》

明·陈沂[1]

鳌山，亦曰劳山，有大劳、小劳。《齐记》谓：泰山高，不如东海劳。秦始皇登劳盛山，即此，以劳於陟也。在今即墨之东南四十里，东西南直距海上，山形延亘如城雉，峰起如堞，纵横高卑，直突旁拥，相系凡五百余里。其奇峰怪石，不能以状；崩崖幽谷，深岩绝壑，峻岭曲崦，不尽以名；栖禅炼真灵异之迹，不可以遍。土人以峰名崮[2]，山多崮名。

嘉靖癸巳九月二十有二日，余按县至自胶，闻蓝侍御玉甫悉山之胜，云土人不易到，不能自遏，期杨允中达甫不至。越二日，与玉甫出东郭三十里，由三标山出海上，高莽中十里累累数邱，一高起曰鹤山。至则攀陟，亦峻石岈磊砢凭籍为磴，松多偃枝古干，夹石而上，一道宫曰“遇真庵”。后有洞，洞旁石室，道人邱长春大书“鹤山洞”镵[3]於上，余亦勒同游岁月。鹤山，鳌之东麓也，西南诸峰插天，横亘数重，望之若剑戟羽镞森列，而恍然若云立海滨。

[1]陈沂：陈沂（1469-1538），字宗鲁，后改字鲁南，号石亭，又自号小坡，其祖为明代浙江鄞县（今浙江鄞州）人。

[2]崮：四周陡峭、山顶较平的山。

[3]镵：刺、凿。

东南行二十里，皆巉岩，一峰深秀，多长松怪石，由丛石历块，转折成路。至狮子岩下，有台宇，乃宋太平宫也。岩侧二石，结架如户，出其上时，夕阳在峰顶，海涛撞激，直至峰下。是夜，宿道人居。夜半，月色潮声不能寐，起坐台际。鸡鸣与玉甫登岩，见日自海隅涌出，云霞异色，海气苍莽，日光浮金万里，世之大观也。是日，岩下题石门曰：“寅宾岩”，大书一诗。从宫之南，渡飞仙桥，寻白龙、老君、华阳诸洞。降山献舍舆乘以兜[4]，从者徒步，缘海滩乱石间行[5]。转入山麓，遵海而东，历翻燕岭，下临不测，屡策杖惴惴。由恶水河、乱石滩，皆海涛中行出。山回，从蛟龙嘴、歇肚石、黑松林，皆山腹处，极险，非人迹所到，有下清宫，宫在山隅，不能至。

从黄水滩西北，入山中凡三十里始有人居，就树下饭。由山径历黄山崮，观音崦，皆矗起数十百仞，极奇秀。又三十里，入群岫间，有北峰，峻极。山半隐隐台殿，至则砏削攀绝，僧垂木阶下，乃援而升。上有石洞，额大书“明霞洞”，大定辛未题。余勒诗一章。其中空洞，上如厦，环石如堵，前后户牖[6]。洞左有佛宇僧庐，右石门。从磴数百级，上绝壁数仞，下视沧海与天浮动，岛屿皆空。壁下有草庵，老僧定处。是夜宿洞中。

[4]兜：一种简单的人力代步工具。

[5]间行：从小路走。

[6]户牖：门窗。

明日辰，饭毕，下山，经石瓢、清凉甸、聚宝峰，三里，小峰下有道院，亦宋所建上清宫。宫旁，石涧跨朝真、迎仙二桥，桥侧巨石诗十绝，亦邱长春书，字画端整。余书《如梦令》词於右。

由宝珠山、分水河，十五里登天门山，极峻险，峰多奇状，如仙释[7]拥出山口。复有二峰，若石垒就，高数十仞，两楹相峙，上逼云际，下瞰沧海。有邱长春大书“南天门”三字，大抵海上之山，人迹罕至，道释之外，鲜有登陟，邱盖宋南渡后避世於此者。从天门南下，历数十峰，初视若蚁壤，且近，行数十里不绝，每峰皆峻大，而仰莫及者。降至麓，濒海上曰韩寨。一道院曰“聚仙宫”，碑勒元学士张起岩记。饭于宫。

复西北入山，循淹牛涧、砖塔岭、僧帽石、大风口、三里河、小风口、瘦龙岭、清凉寺、仙迹桥、金刚崮，二十里至巨峰。最高而奇，周山之峰，异状百出，徘徊不能去。巨峰下，数石百仞壁立，梯穷径绝，有两石若劈处，见一窍，上闻犬声。一僧垂木梯下，请升[8]，遂援之而上。由壁中行，转至一茅庵，甚明洁。左有佛宇，嵌崖隙甚幽。西北群峰，直出其后，东南海色相映，庵前牡丹诸奇花，偃松异木。其建筑木石，所植花卉，皆僧负戴梯而至之，但苦行无智慧心，余留二偈於石壁间，乃悟供具麦饭野蔌，谓不图得遇善知识。是夜宿庵中，僧立牖下竟夜[9]。明日，题其夹石处曰：“面壁洞”，纪同玉甫来游事及侍从之名。涧上壁，大篆“灵鹫庵”三字。

从故道十五里，出海滨，循山麓西北行，皆平地，侍从者始骑。四十里，至华楼山下。玉甫有别墅，即其祖赠侍郎公之墓侧。从墅后缘涧仄径而陟数里，至巅，松千株，皆偃盖[10]。从石隙间深入，有万寿宫、老君殿。少憩，寻翠屏岩，余梯而大书之，时已晚，宿道入庵。明日晨起，与玉甫寻古遗迹，周山之石摩勒殆遍，多金元人作者。从王乔崮至凌烟崮下，题同游岁月。峰隙见海色远映，道人吹笙笛於高架崮上，飘然有物外之想。遂循金液泉、夕阳涧、石门山至清风岭小饮，题名於岭之石间。又步至华表峰下，曰“聚仙台”，其峰垒石数十仞，峻拔且奇秀。少焉，与玉甫别。

至是，山游凡五日，行三百余里，玉甫所计行踪止宿，不失尺寸。因於穷绝处，设乾糇、醑茗、楮笔、丹墨具在。从行兵吏，虽跛足不前，而兴亦不浅。山樵海渔之人，争效舆力，石工数辈，分处供事，故余之兴亦豪。所得诗二十余首，去今以往，想莫有继之者矣。下华楼山，复乘舆，四十里至县所。未至者，五龙岭、下清宫、黄石宫也。海中诸岛，东有大管、小管、东门、沧洲，南有鲍鱼、老公、车屋、大古、小古、浮岛，皆登陟所见者。

[7]仙释：犹言仙佛。

[8]请升：请，敬辞，用于希望对方做某事。

[9]竟夜：整夜。

[10]接偃盖：松树枝条交接掩盖。

《鳌山记》写于嘉靖年间(1522一1566)，也可以叫作《劳山记》，作者是明代诗人陈沂，曾与顾磷、王韦并称为“金陵三俊”，他擅长诗文，也善于绘画，在书法方面亦有很深的造诣。陈沂任职山东时，曾遍游崂山，留下了许多诗文，至今在崂山的许多景点仍可见他的勒石题刻。

陈沂行书游崇化寺诗卷，故宫博物院藏

本文主要记叙了陈沂和好友在游览崂山的五天中发生的事情。全文不足两千字，景物风情却描绘得详略得当，字里行间充溢着游览时的所感所叹。

文章开篇先写鳌山的名称由来。鳌山又名劳山，并且有大劳和小劳之分，现在我们称其为崂山。崂山这个名字相传是道人丘处机最早使用，他曾经游览过崂山，觉得崂山蔚然别致，因其诗中有“卓荦鳌山出海隅”之句，又称崂山为鳌山。

©|董志刚

作者始登鹤山，转而东南行，山峰耸立，怪石丛生，看似“山重水复疑无路”，忽然转至狮子岩，转折成路，又“柳暗花明又一村”了。期间拜访太平官，官外有巨石，刻有丘真人咏崂山二十首诗。到了傍晚，夕阳西下，似一轮火焰挂在峰端，峰下海石相撞，惊涛拍岸，声势浩大，动静结合，极富美感。

最震撼的就是晨起观日。清晨的云霞日霄与傍晚是截然不同的。日光仿如从海中涌出，磅礴气势，扑面而来，霞光冲天，云端海雾缭绕，难怪称其为“世之大观”。此景深深触动着作者内心，作者赋《寅宾岩》诗曰：“潮涌仙山下，楼台俯视深。赤阑横海色，碧九下峰阴。片石千年迹，孤云万里心。举杯清啸发，振叶欲空林。”从此，在狮子峰上看海上日出，名为“寅宾出日”，列为“崂山十二景”。

在接下来对黄山崮、观音崦等景点的记叙中，作者言简意赅，用“极奇秀”、“峻极”等词，表现山势峻险至极，就在这样峻险的山峦中，却隐约现出一座台殿——明霞洞。该洞凿于金大定二年，相传张三丰曾定居于此。洞前开阔，环境幽雅，是佛禅难得的休养生息的好地方。

©|口天日文

紧接着作者又沿着西北游览，足迹遍布淹牛涧、砖塔岭、僧帽石、大风口、三里河、小风口、瘦龙岭、清凉寺、仙迹桥、金刚崮等景点，最后来到最高峰——巨峰，并称其为“最高而奇、周山之峰，异状百出，徘徊不能去”，寥寥数语，将巨峰奇特险恶之势，展现的淋漓尽致。

©|王华

一座山如果仅有鬼斧神工的自然奇观是不够的，还要有深切厚重的历史人文，而崂山就是这样的一座海上仙山，古今多少才子名人曾驻足于此，触景生情，写下感人至深的诗句，为崂山增添了厚重的光辉和色彩。而作者陈沂工于诗画，自然也会留下自己的诗句，于是有了“题同游岁月”的记载。

©|王华

陈沂的这篇《鳌山记》，摒弃了华而不实的空洞修辞，选择贴合大自然的淳朴语言，读来有如清风拂面，清新自然，同时又恰当使用叠语词，读起来朗朗上口，能体会到富有节奏的韵律美。总体来说，是一篇情理兼容、情言相融的优美游记，对于崂山的自然环境、风土人情、道教文化和悠长历史都有详尽细致的记述，同时又渗透着作者游玩时的所悟所感、所闻所想，以清新质朴的语言，描绘了一幅仙风道骨的崂山奇境，读来令人心驰神往。